如今事发,他们焉能不慌?不恨?
要知道,他们可是面对面坐在一起,喝着茶、吃着肉,一起谋划了许多龌龊主意的。
仲俊雄现今被太爷的雷霆手段逼得远走他乡了,留了一条活命,可安知仲俊雄来日不会用三人对谈的内容,来要挟威逼他们呢?
小太爷的本事,经此一役,侯、师二人是彻底见识过了。
然而,越是见识过他的手段,越是心惊胆寒,他们便越是信不过仲俊雄的那张嘴。
……
城墙之上,秦星钺将一件暖袍披在乐无涯肩上:“太爷,城高风急,小心冻着。”
乐无涯浑不在意,将手肘压在城墙上:“站得高,看得远嘛。”
秦星钺抿了抿嘴。
乐无涯:“有话就问。”
秦星钺行伍出身,自是听从指令:“太爷怎么突然想到,要把这五人挂出来示众?”
乐无涯用手指抵着下巴:“因为仲国泰出狱了呀。”
秦星钺听得一知半解:“……太爷还是不打算放过仲家?”
乐无涯粲然一笑:“我?我放过仲家?”
秦星钺:“可不。您还给他们的铺子解封……那夜守城的兵士,但凡是见过您那天伤重模样的人,私下里都议论说,太爷可够心慈手软的。”
“穷寇莫迫。追杀得太急了可不好。要松一阵儿,紧一阵儿。”
乐无涯托着腮,他回过头来,垂目望向下方和两位“世叔”纠缠的仲国泰,将手指移到了太阳穴处,含笑道:“……还有,就算要迫,也不能由我来迫呀。”
仲国泰刚出狱,许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。
正被两位好奇的师叔问得头晕眼花之际,感觉到了从城墙上方投来的视线。
他回头一望,恰和如火夕照下的乐无涯对视了。
乐无涯像是完成捕猎后的一条毒蛇,放松了全身的骨节,慵懒、明艳又大方地直视于他,片刻后,对他灿烂一笑。
仲国泰陡然一阵心慌气短,忙低下头来。
他想,绝世祸水,当如是也。
家破
乐无涯再见仲国泰,已是一月后的事情了。
他满头蓬发,形同乞儿,眼圈熬得通红,再不复纨绔公子的悠游自在。
在南亭煤矿里长的一身肉也全数掉了回去。
……
仲家人出了南亭,本来要投奔仲俊雄的一名故友而去。
仲国泰的妻子尚年轻,不愿离开父母远行他乡,又未生下子女,无所牵累,索性狠下心来,办了和离,自回了娘家去。
谁想船行不久,仲俊雄便生了怪病,说自己腹坠沉沉,呼吸困难,只能卧床不起。
他越病越凶,一张脸要憋得紫涨发蓝,才能不顺不畅地喘出一口气来。
船家眼见仲俊雄病至此等地步,担心是什么不知名的时疫,便严令这一家不许出舱。
仲国泰哪里都去不了。
因此,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徒劳挣命五六日、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。
仲俊雄死前,哀鸣声声,形容凄惨。
仲夫人扯住他的衣袖,涕泣诘问:“你到底做了什么?你告诉我!告诉我!是谁要害你?”
仲俊雄咬紧牙关,抵死不认:“是我对不住……你们……我贪一时蝇利,起一颗恶心,毁一世家业……”
他用指甲在床板上抠出条条甲痕,胸口里生的似乎已不是心肺,而是一片破棉絮,呼呼噜噜地乱响。
这声响伴随着他的遗言,成了仲国泰今后人生中长久的噩梦内容:“别回南亭,千万别回南亭!”
见仲国泰死得颇不干净,船家连呼晦气之余,更加疑心这是时疫,不肯放任仲家在船上停灵,逼着母子俩将仲俊雄的尸体丢下水去。
仲夫人不愿丈夫的尸身伴流水而去,便狠了狠心,半途下船,想要寻块清静地界,叫他入土为安。
船家见这富户中的男主人死了,本来想趁火打劫,但眼见仲国泰已然成年,又黑又胖,单看外貌不是个好相与的,便歇了心思,敲了他们一笔“靠岸费”,才将他们放了下去。
谁想,祸自身侧起。
船家不知道仲国泰的脓包本质,负责扛行李的家生奴才们可是心知肚明。
刚下船,他们便携款卷包,跑没了一大半。
仲国泰拢不住人,追了张三,跑了李四,最后空着两手回家一看,只剩下一个娘,一个哭丧着脸的管家,一个管家的儿子,以及两个没处可去、只能忠心耿耿的小家丁。
仲国泰六神无主,擎等着娘亲拿主意。
仲夫人拭干眼泪,把三个字咬得截金断玉一般:“回南亭!”
丈夫不叫她回南亭,自有他的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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