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人生就是如此,每当我觉得事情略有希望,开始踌躇满志,那么命运肯定会狠狠教训我一顿。
采访过赵新柏这位人民企业家,我第一次向那些人交了录音,总觉得惴惴不安。这倒不是因为对复仇这件事产生了动摇,或是担心我名声受损,更多是担心赵新柏已经认出了我,在我成功之前就找人干掉我和k。
他藏得很好,请我去的二层小楼也简朴非常。我带了一位摄影,当镜头对准他们时,他露出标准的微笑,身后是自己画的老干风山水,身前是被茶汤腌得变色的茶盘和上世纪生产的茶桌。
无聊的访谈,我没听出来什么有价值的消息,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也对我一直摆着一张笑脸。当谈起他在蒙东如何经营企业的时候,他打了几句官腔:“那时候,我们的市场经济发展还处于一个比较薄弱的阶段,国企的经营和管理,必然存在一些问题,也会走一些弯路,我当时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……”
我在对面记新闻稿的笔记,回忆却不断涌现出来。2003年年关,工人围了他的大楼讨薪,他怎么做的?天寒地冻,他闭门不出,门口守卫森严,那些和我父母差不多大的工人,在玻璃幕墙面前跪下了……他们跪下了!他们拉着横幅,横幅上写:求党做主,还我血汗钱;还写:毛泽东思想万岁!
那时候我养父已经被害死,成叔叔还在做生意,他也没有向政府要到材料款。我和k坐在车里,他跑上跑下,一遍遍去叩政府的门,耳朵冻得通红。他说多少要回来一点,先给工人把钱结算了。后来我偷偷看见他算账,整整干了一年,才要来五万块钱,赵总随便的一顿酒局,甚至不用去什么地方,三千不下来……
年三十,成叔叔自斟自饮,很快喝多了。我听见他给朋友用港普打电话抱怨:这里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?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祖国!我们当年是为了什么……那么多同学朋友都牺牲了……或者说,从来都是一样的?
回忆到此,笔尖晕开一滴浓浓的墨水,我连忙用卫生纸擦了。跟拍采访结束,临走的时候,赵新柏对我说:“小宋,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,你好好跟着新杨干。等过段时间,我安排你去做一段时间秘书,就等于正式进入仕途了,你看怎么样?”
我摸不清他的意思,于是客套回答:“我还年轻能力不够,经验不足,还得在基层多历练。”
“思想还挺端正。”赵新柏的手搭在我肩膀上,疤眼的目光在我脸上刮过一轮:“未来还是你们高学历年轻人的,加油干!其他的都不重要,听话,懂事……”
回去之后,我心里存了个疑影。赵新柏五十岁,赵新杨不到三十,为什么两兄弟之间会间隔那么久?诚然,干部下放、计划生育等等政策不可忽略,但赵晓荷和赵新杨,也才差了两岁……难道他们其实是父子?不,不可能的,赵新杨的母亲可是教授……
“宋玉明,你最近在忙什么?”公园的游船上,赵晓荷探过头来看我的手机屏幕,“不在身边的时候也就算了,怎么在我身边还要玩手机?”
我笑笑,收起手机,专注地看着她。最近我忙于工作,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约赵晓荷,她对我多少有些不满。她说去美国读书的申请已经递交上去,不知道结果如何,大哥不愿帮她操办,她得自己去找中介想办法。
“有没有跟你说我最近在实习?累死我了!二哥说我没那个本事,吃不了读书的苦,美国大概是去不成,他在档案局那边给我安排了一段实习——我去,读书哪有上班累呀!我非得去美国不可。”她枕在我的膝盖上,我任由电动船飘着,仰面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,女孩子柔软的呼吸吹拂着我。
她戳戳我的脸蛋:“你支不支持我去美国?去美国,我可得几个月才能见你一次了。”
想到我要把他家掀个底朝天,我突然对她有点愧疚。我说:“去美国读书自然是好,美国的学科建设是世界顶级的,你要想有学术上的进步,还是要去。”
晓荷拉着我的手,突然流下眼泪来:“可我舍不得你!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?不怪我说你,你仗着你这张脸,一直惹是生非……我一点安全感也没有。”
那一瞬间,也就是那一瞬间,我萌生出不再吊着她,与她分手的想法。可我依然恬不知耻地吻了她,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样。
回忆起我和赵新杨做爱,更多是情欲上的发泄,像开车一样刺激,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。反而赵晓荷对我来说,她那点高干子弟的傲慢显得微不足道了,当她自然而然描述一些我们共同的兴趣时,我也能暂时忘却一点忧愁。
有了那辆摩托之后,我和赵新杨在桃花开的时候去了香山。我对他讲了赵新柏对我的“仕途安排”,他脸色有些不好看,说,这事哪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?绕过我,直接跟你说,他这人情卖得好。我连忙表里不一地打圆场:大哥是一家之主,肯定管得多点。
“那他叫我去相亲,你怎么看?”
“那就去呗。”我说,“反正咱俩的关系也见不得人。”
我们沉默地走到桃树底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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